妙玉与芸娘

教人稼穑的神农氏，从上古时代中走来，面目黧黑、神情严肃、风尘仆仆。《神农本草》记载：“神农尝百草，日遇七十二毒，得荼而解之”。看来，与茶有瓜葛的，最早可以追溯到这位亲尝百草、被神化的部落首领。

与误打误撞、以茶为饮的神农氏相比，被尊为“茶仙”、“茶圣”的陆羽，显然又是一番境界：不仅深谙茶叶种植、加工之道，并擅长煮茶品茗，写成了世界历史上的第一部茶学专著《茶经》。史书记载，陆羽其貌不扬，却满腹诗书、任性放达，大有“是名士真风流”的魏晋风度。

自唐以降，延续至今，以茶会友，蔚为风潮，茶文、茶诗、茶话，佳作迭出。一连串闪光、令人目不暇接的文人骚客的名字，让人慨叹，正是须眉男子谱写了这部茶的历史呢。说饮茶如事美人，以美女喻香茗，香艳旖旎，其间偶尔出现的女子多是茶这个风雅世界的一个被赏玩的点缀品。

幸好有了《红楼梦》中这个孤高自许、目下无尘的妙玉，替女人们挽回了些许颜面。书第四十一回，写贾母带了若干人到栊翠庵，她奉上老君眉，水是旧年收集的雨水，和黛玉、宝钗喝“体己茶”时，用的是五年前蟠香寺收集的梅花上的雪，并说“隔年的雨水，哪有这样清醇？如何吃得！”梅花上的雪，泡茶更好喝，于理无据，恐怕更多的是一种想象在品茶人心境上的影响吧。“梅须逊雪三分白，雪却输梅一段香”，洁白清澈，纤尘不染的雪与暗香浮动、凌寒怒放的梅花，当是世间最美的遇合。梅花上的雪，既得雪之清，又添梅之暗香，以妙玉之眼看来，它原是与茶心有灵犀、最相匹配的佳偶。因知茶的慧心，惜茶的痴心，所以才会不辞辛劳，踏雪寻梅，一瓣瓣，采集梅花上的雪，贮藏起来。孤僻、古怪的妙玉竟是一个爱茶的痴人，茶若通灵，茶若解语，必谓妙玉是旷古难逢的知音。

沈复《浮生六记》中爱美成痴的芸娘，也是最能于细微之处寻觅快乐的生活艺术家。女人细腻曲折的心思，加诸于茶，真是富有想象力、情趣盎然：“夏月荷花初开时，晚含而晓放。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，置花心。明早取出，烹天泉水泡之，香韵尤绝”。夏日荷塘，满池青碧，荷叶亭亭如盖，荷花香远益清、含苞待放，置茶于荷心之中，在芸娘看来，可以让茶叶汲取天地之灵气，赋予茶自然的灵韵。才情横溢、生性洒脱的芸娘，被林语堂称为中国文学中所记的女子中最为可爱的一个，其可爱由此可见一斑。

茶道、茶艺、茶具……男子们在茶的世界里来来去去，编就了关于茶的煌煌大论。不过比之入世心强的男子们，女子品茶，更能以单纯、宁静的、细致的心态去品。男子品茶求雅，举手投足，中规中矩，循一定之道。女子品茶求美，天真浪漫，发乎自然，梅上雪、荷心茶，就是一幅幅让人心醉、散发着幽香的画。想来，没有女子的茶世界，固然理性清明，却不免单调、冷清，枯索无趣。